純淨是可以維持的常態嗎?純淨是不能維持的吧。
「純淨是被隔絕的異常。」他搖著手上的玻璃燒瓶,這樣說著。
他並不是一個化學家,拿著一個燒瓶也不是為了做任何實驗,只是出於一種對異常的渴望,或者是單純想要拿著而已。
他將燒瓶往上一拋,轉身過去。
燒瓶在地上摔成脆亮的音符,彷彿宣告開始的信號。
他並不打算要打掃,僅是信步走向擺滿空白紙張的桌子。
「我的文字是如此的拙劣啊!就像現實是如此拙劣一樣!」
他並不是舞台劇演員,也不是劇作家,卻用演戲一般的口氣講話,但即使如此,他也不會成為莎士比亞,或是雨果、歌德之類的名家,因為他不是個劇作家。
他粗暴的伸出雙手往白紙堆一撥,飛出幾張帶有字跡的紙,如同魔毯一般飄浮著落下。
「是什麼在干擾著我呢?是什麼在阻擾著我呢?」他展開雙手,就像眼前就有一片觀眾似的。
他在一間小木屋裡。
小木屋在一個無人小島上。
他為了不受打擾丟下了一切,帶了幾箱白紙,組了一架小木筏,漂流到這個雖然距海岸線不遠,卻與世隔絕的島上。他寫著也許再也沒人會看到的小說,他是如此渴望創作出偉大的作品,但他總是半途而廢,至於半途而廢的原因,他認為是生活中許多雜務與許多人的干擾。
「寫作是不能受到干擾的,因為純淨的心境是如此難得。」在漂流至此以前,他常常為了突然震動的手機或螢幕下方閃爍的MSN視窗感到煩躁不已,與家人同住的時候,突然出現的家人的一段話打斷寫作的文氣,也會讓他十分焦躁,所以他在某天夜裡悄悄的出走,狂奔到海的旁邊,搬了幾根浮木,偷了一條麻繩,漂流到了這裡。
如今已經沒有人能打擾到他,但他仍然相當煩燥,無法保持純淨的心境。
他來到這裡是為了完成一個故事。
那是一個劇情非常貧乏,即使做成童話也會貧乏的令人發笑的故事,但故事的氛圍卻非常乾淨,沒有任何的狂亂,只有寧靜與淡淡的幸福,猶如白色耶誕那樣的故事。
他一定是不敢把這樣的故事PO上網給人看的,但他卻為自己也能有這樣治癒系的靈感而感到非常得意。他在火車上得到了這個靈感,然後在考量旁人的眼光、扭捏許久後,終於用最後半小時寫下了一頁的內容。他打算以後有空時再來完成這個故事,但他到最後都沒能完成。
故事的劇情一直沒有忘記,但那純淨的心境卻早已消失了。
所以他發現自己沒法寫出這個故事了。
為了找回那純淨的心境,也為了不再被任何事打斷那心境,他漂浮到了這兒。
他坐下,細細回憶。
他還記得,那是一個叫做湯姆的製鞋匠,在某個夜裡經過荒無一人的小路時,聽到笛聲而忍不住一探究竟,撥開深深草叢後,卻發現一個身著白洋裝的少女,在天然舞台般的麥田圈上吹著長笛,深受感動後,隔夜也帶著笛子一起來此合奏的故事。
劇情非常簡單的故事。
接下來正要寫出湯姆過去是如何喜愛長笛,卻被眾人嘲笑男人玩女孩子樂器,又承受繼承家業的壓力,因而忍痛放棄長笛的過程,要捏造這樣的劇情對他來說是太簡單了,但他卻無法寫出前面那樣的氛圍,如果沒有那種淡淡的幸福光芒,那這篇故事就只是個連五歲小孩的創作都不如的垃圾而已。
想到這,他再也無法寫下去了。
「原來純淨的心境,只是突如其來的異常態阿……」
他看著桌上僅剩的一份文稿,那是從海的彼端帶來的,只有寫成不到一半的,不知所云的故事,這篇斷頭的故事就像他所存在的世界一樣的不知所云。
他嘆了口氣,將桌上那最後一張帶有字跡的白紙撕成了兩半,然後是四半,最後變成滿天飛舞的碎片,他仰望著那些不像雪花的碎片,腦袋漸漸變的一片空白。
突然下起了雨來,在滴滴答答的屋頂上發出巨大的聲響。
他走了出去,天空積滿了偶爾會閃過雷電的黑雲,像是暴風雨的前鋒。
這粗製濫造的小木屋可能撐不過今晚了吧,他這樣想著。
雨勢漸漸大了起來,用聲響包圍了世界。有時候,他會覺得收音機的雜訊聲很像暴雨的音效,但為什麼前者就是這麼難聽,後者卻是悅耳的呢?他沒有給自己答案,他的腦袋已經一片空白。
突然他想到了彼岸,在他有如白紙一般的意識中,突然浮現了過去記憶的種種,他想起過去也下過這樣的雨,城市下著這樣的雨,他想起故事裡的女孩,城市裡也有很多可愛的女孩,他想起了家,他想起了家中自己一個人待著的房間,他想起雖然自己一個人待在房間裡,但走出去就能見到很多的人。
他的思緒突然變的十分乾淨。
那是一片空白之中突然下起了雪花,雪花之下也漸漸浮出寧謐的疏林,畫面裡有一個人,他不知道那是一個女孩還是他自己,那個人帶著毛線手套,捧著一杯熱茶,感覺非常幸福。
他也覺得非常幸福。
他突然決定回去了,回去海的彼岸,回去那個有很多人,很吵雜的地方。
他突然決定回去了,在這個暴風雨夜,他拉出已經漸漸腐朽的木筏,即使可能會在海上翻覆,即使可能根本到不了目的地,他還是決定回去。
他突然決定回去了,一刻都不能等,他急著完成他的創作,而他知道,在哪邊可以完成創作。
2010年1月2日 星期六
尋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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