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年3月28日 星期日


 這裡存在的,是一大片森林中常見的腐質土。

  只是,沒有森林。

  仔細看的話,也會發現黑色的大地其實更像是被灰燼覆蓋,只是因為面積過於廣大,才會讓人誤以為這裡曾經是森林。

  灰燼中突然有了動靜,黑色大地抬起了半卵形的凸形,然後卵殼破裂,露出一只炭黑色的、可能曾經是屋樑的物體以及在其之下,一隻白皙的手。

  這都只是瞬間的事。

  而在這個瞬間的尾端,屋樑也化成了粉末隨風飛去,只留下那只染黑而益發潔白,纖細如櫻花樹枝般的小手,而整個畫面也如同漫天櫻花飛舞一般美不勝收,讓觀者嘆為觀止。

  如果這兒有人的話。

  事實上,在這片黑色大地上倖存的人類,只剩下灰燼下那隻手的主人,那人爬出灰燼,顫顫巍巍站了起來。

  那是一位少女,我門姑且稱之為少女A。

  少女A抬著頭,茫然的看著天空,此時正是黃昏,漫天的金黃如風吹過般劃過幾道紫霞,而少女那末端殘破的如同窗簾下緣流穗的裙襬如旗般迎風招展,她一動也不動,任由風拍擊,帶走她身上最後一點黑。

  少女的思維也變得沒有恐懼一樣,天空般的透明。

  她只是疑惑:

  「我在哪?」

  「這裡是哪裡?」

  「我的家呢?」

  「爸爸、媽媽呢?」

  沒有解答。

  一切都沒有改變,只有那血一樣紅的太陽慢慢沉入了地平線下,臨死前還將夕色染出漸層的天空。

  「阿,天色晚了呢。」這是少女A得出的第一句肯定句。

  「該回家了呢。」

  「只是,我的家到底在哪裡呢?」

  「我到底該去哪裡呢?」

  在意識到自己的家就在自己腳下前,少女A哪兒也沒有去。

  而在那之後,哪兒也去不了了。

  直到什麼都看不見而塌下來之前,少女A沒有動過,在動的,只有那隨風輕輕飄揚的髮絲。

  然而,在她不斷舞動的思緒也變成一片黑暗前,她想起了遠方的另一位少女。



  黑暗。

  然後是黎明。

  「終於到達了呢。」

  太陽復活之後,晨光灑出她一身比黑夜還黑的連身裙裝的少女,不自覺般詠嘆道。

  我們姑且稱這位少女為少女B。

  少女B在少女A十二小時前的黎明便醒了過來,清醒後,她看著晨光照耀的、屋子裡僅剩的、自己房間的一面牆,伸了一個懶腰。

  她揉揉眼睛。

  她用力捏自己臉頰。
  
  她意識到,世界已經滅亡了。

  她慌忙在廢墟中扒找。

  她珍重的捧起一只尼龍繩與塑膠構成,左右各一對櫻桃,略顯稚氣的環形髮飾,紮了馬尾便出門去了。

  
  少女B並不感到悲傷。

  更精確的說,少女B的悲傷比起另一種情感顯得微不足道,此刻充斥在她腦海中的,只有想確認某個人安危的焦急而已。

  她看了這個已經完全失去原樣的城市一眼,完全不用回憶,便朝那時時縈繞在她心頭的方位走去。

  她走過這個完全沒有人煙的世界。

  走過中午、走過黃昏、走過黑夜。

  她粒米未進,卻因為情緒激昂而無比豔麗。

  她像梅樂斯那樣跑的跌跌撞撞,卻掛著解脫般的微笑,她曾經恐懼,而現在也走過了恐懼。

  她以一種女性的直覺,打從心底肯定那個人還活著,而在這種直覺動搖之後,她以少女的青澀下了一個決定,決定了如果那人不在了,那她也要放棄自己的生命。

  如果在平時,這不過是句賭氣話而已,然而在人類滅亡後的此刻,卻使她的心境如清晨的天空一樣澄明。

  而在此時,太陽正好爬出了地表。


  「終於到達了呢。」

  少女B來到了這個她渴慕已久的城市,如今雖然城市已化成了灰燼,但只要那個人還在的話,對她而言,這城市依然有絲毫不減的價值。

  在此時,一片空曠的大地價值更高。

  少女B的視線橫掃過黑色大地,沒有發現任何站立或行走的人影,讓她有些失望,但她沒有放棄,憑著她無比炙熱的愛情,在已化為平原的城市中,硬是走到了曾經是那個人住家的位置。

  她發現了躺在地上的另一位少女,然後,在想到什麼之前,已經衝了過去。

  「ALICE!ALICE!ALICE!」

  少女B拼命搖著名為ALICE的少女A,唯恐她只是留下肉體的表相,靈魂卻早已遠去。

  所幸A只是暈厥過去而已,在激烈的搖晃之下,少女A慢慢轉醒過來,而少女B那焦急的容顏,則成了映入少女A眼底的第一道風景。

  「太好了……妳終於醒了。愛麗絲,有覺得哪裡痛嗎?」

  「嗯……貝拉,這裡是天堂嗎?」

  「不是唷,愛麗絲還活著,我也還活著」B握著A的手,輕輕搖著頭說道。

  「我才剛想起妳,妳就出現了,我還以為到了天堂了呢。」

  少女A展露淡淡的笑顏,這雖然只是她虛弱的臉龐上微微的勾動,卻像漫天花雨灑落池中掀起了一大片漣漪,少女B覺得有點炫目,不自禁的抱住了A。

  「好溫暖……」

  缺乏遮蔽的大地依然不斷刮著風,卻已不足以讓人感覺寒冷了。少女A想起,在她還十分年幼的過去,冬天的時候,她與B兩人玩累了,就會擠在公園裡大象造型溜滑梯下的小洞裡,互相依偎取暖,雖然人的體溫只有少少的37度,但在她幼小的心中,卻是比空調或火爐溫暖的多的東西。

  「阿。妳一直留著這個嗎?」

  少女A輕輕撫著少女B馬尾上的櫻桃,眼神益發溫柔起來。

  「是啊……因為這是愛麗絲送給我的第一件禮物,所以我一直很珍惜的留著。」

  少女B有點靦腆的說道。她想起同樣是少女A回憶的那個冬天,一眼望去,大地只有一片雪白跟幾株黑褐色的枯木,喜愛花兒的她,不經意開口說:「真希望春天趕快來呢。」也就是這個時候,少女A把這髮飾別到她頭上,還說:「這樣就有點春天的感覺了吧。」

  那是她第一次擁抱少女A。

  而現在的少女A,想必也是想起了同一件事吧,否則她也不會那麼用力的反抱住自己了。

  「謝謝妳,我好高興。」


  她們就這樣互相沉溺在對方的體溫中,不知道過了多久。

  當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有擁抱對方的時候,兩人正以幼時的姿態,互相依偎看著夕陽落下,晚風甚強,吹的遠方的黑砂如波浪般翻滾,大地頓成一片黑色的海,她們就這樣坐在岸邊,看著太陽慢慢的沒入海中。

  將夜了,少女B心想,總該找個可以遮風避雨的地方,度過這個黑夜。

  「愛麗絲。」

  「嗯?」

  「我們一起走吧。」

  少女A輕輕搖了搖頭「我不能離開這裡,我的家就在這個地方,我的家人……都在這個地方,曾經都在……」話語的尾端,聲音已經小的聽不見了,少女A緊抿住嘴唇,低下頭去。

  少女B體會到少女A的苦衷,因此並沒有堅持離開這個看起來並不容易生存的地方,對她來說,只要能與少女A一起,去哪裡都是一樣的。

  「沒關係的。我們就在這兒建立我們的的新家園吧。」

  「嗯!」

  少女A將頭輕靠到B的肩膀上,感受著B的呼吸起伏,少女A悲傷的心中,掠過了一絲絲的幸福。

  卻突然浮現了更多的苦澀。

  良久,她才了解那苦澀代表的是什麼。

  少女A推開了少女B,別過頭去。

  「不行!貝拉,妳不可以跟我在一起!」

  「為什麼!……為什麼呢?愛麗絲?這裡明明已經沒有別人了啊,我們已經不需要再在意別人的目光了,妳為什麼還不肯接受我呢?難道妳討厭我嗎?」

  「不是的,貝拉。只是……我只是覺得,如果我們在一起,就太自私了。」

  「自私?為什麼呢?愛麗絲。」

  「因為,我們是沒辦法有小寶寶的。貝拉,一定還會有其他人存在的,只要能找到一個男人,人類就有繼續繁衍的希望。也許世界上只剩下另外一個人了,不去找出他,只為了我們兩個的幸福留在這裡,不是太自私了嗎?」

  聽完之後,少女B突然覺得很滑稽似的笑了起來。

  少女A不悅的皺起了眉頭「笑什麼呢,人家可是很認真的!」

  「我知道、我知道的,愛麗絲。只是妳不需要為這種事擔心喔。」

  「妳看!」少女B從裙子的隱藏口袋中拿出一只針筒狀的紫色藥劑「那不是……」少女A看著B手中那瓶過去稱作「不可逆魔法」,被禁止販售已久的禁藥,瞪大了眼,說不出話來。

  少女B將針蓋拔掉,完全沒有猶豫便將藥劑全部打進了身體中,不多時,藥劑便產生了作用,少女A看著少女B身上的異變,驚訝的說不出話來。

  「我一直相信著總有一天能跟愛麗絲結合,所以一直隨身攜帶著。」少女A看著那原本被戲稱為小豆子的部位漸漸發脹而越變越大,變得裙子也遮蓋不住「雖然只能產生帶X染色體的精子,不過也足夠了。」少女B將少女A壓倒在地上,B清純的臉上,交雜著掩不住的狂熱,而背後那紫紅色的天空,將一切映照的十分妖異。

  「讓我們一起創造新世界吧!愛麗絲。」

  少女A深深的看入少女B的眼中。

  「嗯!」

  她突然覺得,這空無一人的世界,其實也非常幸福。







  多年之後。

  又多年之後。

  在悠閒而祥和的農村中,年老的祖母正在給成群孫女講故事的時候。

  「很久很久以前,一片荒漠的大地上,住著一位叫做愛麗絲的神,因為地上什麼也沒有,愛麗絲感到非常的寂寞。後來,來了另一位叫做貝拉的神,愛麗絲與貝拉一起創造了花與樹木跟地上所有形形色色的事物,還創造了一對姊妹……姊姊與妹妹相愛,卻不能生育後代,因此感到非常悲傷,貝拉知道後,就在地上種了紫色的百合,姊姊喝下紫百合的汁液後,便與妹妹生了很多的小孩,過著幸福的日子……」

  一名進行過無數次冷凍睡眠的男人,在這時候醒了過來,他打開偽裝成岩盤的艙門,爬出了地面。

  回到地上世界後,他不禁喜極而泣。

  「終於到達了──」

  他所夢想的。

  「全是少女的世界。」








                (原著於2010/3/2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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