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霧中。
在濃的像朵雲的大霧中,一名少女走著,少女穿著純白的、沒有腰身的連身裙裝,在肩上披著沒有染過的黑色長髮,走在純白的霧中。霧雖然是白色的,但身處霧中的她,除了霧也就看不到其他事物了,所以對於少女來說,霧也是黑色的。
在這片純白的黑暗中,她就這樣不斷的走著。
她並沒有想起自己是誰,又或者為什麼在這裡?並不是想不起來,而是根本沒有去想,她只是不斷的走著,輕輕的走著,彷彿走本身就是一種目的,又或者是受到某種巨大的力量驅使,而毫無意識的走著。
然而,她雖然不去回想,環身的大霧卻開始讀取起她,茫然的行走猶如不斷轉動的影帶,將影像投影到霧中,一幕又一幕。
她看見,她趴在漆的非常漂亮的木頭柵欄上,看著前方很高的一男一女,她看不見那對男女的樣子,只知道他們在微笑著,那女人對著她伸出手,她自己也很興奮的伸出手去,她說,阿阿,那是我的小時候阿。影像停留在那女人手下線懸的一顆金色小球上,對於自己只記得那顆球的樣子而忘記當時父母的長相,她感到非常滑稽。
她走過那個定格的金球影像,前方的白霧又開始產生異變,白霧彷彿有生命一樣自行聚攏又分開,慢慢湧現各種色彩,色彩逐漸凝聚成人形,人形漸漸清晰,浮現一個少女,少女說,那應該就是我自己吧。影像中的少女好像在一所學校中,燦爛的陽光灑在教室的課桌椅上,外頭有五六個人才能抱起來的大樹,輕輕灑著落葉如雨,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正在打掃教室,男孩突然丟下掃具,衝過來抓住女孩的雙臂,巨大的力道讓女孩感到痛苦,不只是生理上的痛苦,隨著力道傳過來的拼命壓抑著什麼的心情,也讓女孩感到隱約的心痛。
男孩看到女孩眼中的恐懼,才終於放鬆了手,他轉而將手放在女孩的肩上,說著斷斷續續的話語。
「我……明天就要走了……就要離開這裡,跟我爸媽到很遠的地方去了。」
「我只是想讓妳知道,我喜歡妳。」
在她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前,男孩吻了她,又突然轉身離去,男孩回頭顧盼過一次,彷彿希望女孩說些什麼,但她只是愣愣的佇在那裡,沒有任何反應。一直在男孩離開之後,她才靜靜的流下眼淚。她想,她是喜歡他的,但也永遠失去他了,永遠失去初戀了。
少女在影像前駐足良久,然後繼續走了下去,穿過霧上的影像,穿過一重又一重的白霧,很久四周都沒有出現過任何影像,終於她也開始覺得走累了,停了下來,這時,霧中突然又出現了影像。那是一個女人,女人穿著時尚的套裝,開著有漂亮烤漆的車子,穿過葉已掉光的樹林,突然,車子在靄靄白雪中拋錨了,她就這樣被困在雪地中,第一次對自己的未來感到了迷惘。
就在迷惘終於轉化為恐懼的時候,對向駛來的一對燈光拯救了她,那是一名良善的男性,男人以不可思議的速度三兩下就修好了車子,男人幫完忙後,沒有向她要求任何東西便要離去,而她出於禮節,或者不只是這麼單純,交換了電話,表示未來要好好道謝。
這是她與他認識的開端。
少女覺得,那女人跟她好像,但又無法了解,如果這女人是未來的自己的話,那為什麼自己現在就會有未來的回憶呢?但疑惑並沒有阻止少女繼續看下去,少女繼續關注著女人與男人的故事,而就像要配合這又多又雜的回憶一樣,前方的霧又產生了數個異變,浮現許多不同的影像,少女想起自己從前在大賣場時,在電器區看著許多電視擺在一起播著不同的節目,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。
少女看著男人與女人第一次一起吃飯。
少女看著男人與女人第一次一起看電影。
少女看著男人與女人第一次一起看夜景。
少女看著男人與女人第一次接吻。
少女看著男人與女人第一次上床。
終於,少女看著男人與女人步入了禮堂,影像先是停留在婚紗漂亮的蕾絲上,然後又停留在男人英挺的帥臉上,最後,她看著神父安詳的微笑,說出「我願意。」
他與她結婚的次年,生下了一對雙胞胎,她像是當年父母逗弄著她一樣,也拿著玩具逗弄著嬰兒床裡的孩子,她記不起那玩具的樣子,孩子的臉卻十分清晰。
然後,她年華老去,孩子卻漸漸長大了,老大很調皮,常常出門到很晚才回家,玩的全身髒兮兮還常常帶傷,老么卻十分文靜,不喜歡說話,只是靜靜的黏在人身邊,但不管哪一個,都是她所愛的孩子,她常常會在晚飯後,抱著兩個孩子,說故事給他們聽。
少女突然開始擔心,不知道那兩個孩子有沒有按時吃飯?她不知道自己為何這樣擔心。
時序繼續前進,孩子變的更大了,為了支付孩子的教育費,她變的更忙碌了,常常在外工作整天,到了深夜才回家,回到家時,孩子都已經睡了,她只能看著孩子熟睡的可愛的臉,微笑著有點苦澀。
畫面到這邊就定格了,少女有點不甘就這樣結束,她急著看後續的發展,所以加快了腳步,邁向前方的白霧中。
很快的又浮現了影像,但這次沒有男人,也沒有兩個孩子,只見女人獨自開車在高速公路上,常年的忙碌讓她有點蒼老了,但為了孩子她依然神采奕奕,突然畫面激烈晃動了起來,女人慌忙煞車,將車停在了路邊。
她原本以為只是地震,所以趕緊逃出了車外,卻看到許多人正忘我的看著東方,她跟著轉頭,卻看到了讓她一生永遠也忘不了的事物,她永遠也沒想過,原來山也是會走路的,土壤,不,連樹也一起,不只是帶著樹的大塊土壤,而是整個山脈爬過了岩層,往女人的方向奔了過來。
整個畫面停在山浪如海嘯一樣即將淹沒自己的那刻,身旁不遠的男人用髒話表達了自己對異常之物的恐懼,卻來不及說完,畫面就只剩下一片黑暗了。
少女突然了解。
原來那嬰兒、那少女、那女人、那母親都是自己,原來自己已經死了。
視野突然開闊了起來,白霧倏然褪去,露出矇矓的河岸,氤然霧氣漫布在看不見對岸的大河上,腳旁有許多鵝卵石,不知道誰曾經在這兒想把鵝卵石疊成高塔,又被人無情的打散了?
少女走向河邊,看著朦朧的對岸,慢慢的在河上浮現了一個黑點,黑點越來越大,變成了一艘木舟的樣子,木舟上有一個人影,緩慢的划著木舟,往自己這邊過來。
少女突然覺得有點惋惜,因而低下頭去,才發現水中映射的影像,已經是個和藹的老者了。
她抬起頭,船已相當接近了,船上是一個素淨的女子,女子身著一襲白衣,划到她的面前,以一種安詳的微笑伸出了手。
她閉上眼睛,在心中對孩子們說了最後一段話。
然後,她伸出了手,握住了那女子的手,搭上了船。
船划向對岸,輕柔的風拂過自己的臉頰,四周相當安靜,只有船槳划過水沫的聲音,她感覺自己的內心變的越來越平和,終於,什麼也不再去想了。
船隻變的越來越小,變成一個黑點,消失在此岸的視野中,在河上,只有氤氳白霧依然瀰漫著。
2010年5月8日 星期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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